本文理由：《谁棹满溪云：碑帖的另一种叙事》，作者：闫珍珍，姬生姐最版本：山东画报出书社 2025年1月

我生之初

《我生帖》拓本。

在《淳化阁帖》一个怪异的东汉的姐角落里，藏着短短一句话：“我生之初尚有为，破浪我生之后汉祚衰”，新往旁注作者：蔡琰。蔡文乘风像是姬生姐最章草到行书过渡的字体，“之”与“后”两字连带，帖假有一些行草书的东汉的姐象征。这句话出自她驰名的破浪乐府诗《胡笳十八拍》之第一拍。

这悲怆的新往诗句，脱胎于《诗经·国风·王风·兔爰》：

有兔爰爰，蔡文乘风雉离于罗。姬生姐最我生之初，帖假尚有为；我生之后，逢此百罹。尚寐无吪！

兔是野兔，雉是山鸡。兔性敲诈，就像小人，雉性廉明，就像小人。政治黝黑的年月，小人可能逍遥逍遥，而小人就会无辜遭难。小人生在这样的时期，还不如长睡不醒！

《毛诗序》曰：“《兔爰》，闵周也。桓王失约，诸侯叛变，构怨连祸，王师伤败，小人不乐其生焉。”崔述《读风偶识》又说：“其人当生于宣王之末年，王室未骚，因此谓之‘有为’。既而幽王昏暴，戎狄伤害，平王播迁，室家沉没，因此谓之‘逢此百罹’……若以为在桓王之时，则其人当生于平王之世，仳离迁移之余，岂患上反谓之为‘有为’？而诸侯之不朝，亦不始于桓王，惟郑于桓王世始不朝耳。其于王室初无所大加损，岂患上遂谓之为‘百罹’‘百凶’也哉？”

不论桓王仍是幽王，“小人不乐其生”的主题总是没错。墨客喜爱感慨“生不逢时”，可能即是从这时离开始的。蔡琰改为为了：

我生之初尚有为，我生之后汉祚衰；天不仁兮降乱离，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。

蔡琰，字文姬，是东华文人蔡邕的女儿，“博学有才辩，又妙于音律”。史书上不对于她生卒年月的清晰记实，但提到她战乱中被掳至胡地，后被曹操重金赎回。

假如说一总体的运气分为两部份，命是“先天”，运是“先天”。那末，“我生之初”即是命，“我生之后”即是运。与“冯唐易老，李广难封”差距，蔡文姬的“生不逢时”不是时运不济，而是运气多舛。

“我生之初”的蔡文姬堪称“投胎圭表尺度尺度尺度”，她降生于陈留王谢，明天的河南开封。《三字经》对于她的形貌是“蔡文姬，能辨琴”，尚有一句是“谢道韫，能吟诗”。谢道韫是王羲之的儿媳妇，蔡文姬是蔡邕的女儿。

假如王羲之被称作“书圣”，那末蔡邕可能即是“书仙”。唐人张彦远撰《法书要录》卷一《教授笔法人名》记实：

蔡邕受于神人，而传之崔瑗及女文姬。文姬传之钟繇。钟繇传之卫夫人。卫夫人传之王羲之。王羲之传之王献之。王献之传之外甥羊欣。羊欣传之王僧虔。王僧虔传之萧子云。萧子云传之僧智永。智永传之虞世南。世南传之欧阳询。询传之陆柬之。柬之传之侄彦远。彦远传之张旭。旭传之李阳冰。阳冰传徐浩、颜真卿、邬肜、韦玩、崔邈。凡二十有三人。文传终于此矣。

不论这个传承零星是否靠谱，蔡邕在书法史上，都是一个至关紧迫的人物。据传开始的书论《笔论》也是蔡邕所作：

书者，散也。欲书先散怀抱，任情恣性，而后书之。若迫于事，虽中山兔豪，不能佳也。夫书，先默坐静思，随意所适，言不进口，气不盈息，沉密神彩，如对于至尊，则无不善矣。

蔡文姬家藏书泛滥，他的父亲最后给汉灵帝校定经书文学，在地舆、数术、辞章、音乐等方面无不知道。熹平四年（175），蔡邕将六经用隶誊录在碑上，立于太学门外，给学习经书的人作尺度。那时不像如今，书法字帖这么多，去太学门概况看以及模写经书的人塞满了街巷，车马停患上水泄欠亨。这可能是有史可载的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堵车。

传说飞白书也是蔡邕建树的，他在鸿毂下看到工人用扫帚涂着白土写字，患上到了灵感，融入书法中。

在这样驰名的父亲呵护下，蔡文姬自小就被种种光环拆穿困绕：音乐神童、文学先天、书法世家……九岁时听到父亲蔡邕抚琴，凭仗弦断之音就能即将说出，是哪根弦断了。看到自己女儿这么有音乐先天，蔡邕就把自己颇为呵护的琴送给了她。这把琴即是赫赫驰名的焦尾琴。

《射雕好汉传》里郭襄在少室山林中倾听“昆仑三圣”何足道以琴作乐，弹的正是焦尾琴。传说这把琴是蔡邕“亡命江海、远迹吴会”时，从火中救命出了一段熄灭声音很差距的梧桐木，制成的琴。因琴尾尚留有焦痕，就取名为“焦尾”。

别家孩子十多少多岁可能还未识字，蔡文姬已经诗书礼乐无不知道了。假如不是生逢浊世，作为一个神童，蔡文姬的童年饶富写上十本《陈留女孩蔡文姬》。她的爸妈也早该把她拎着到处开讲座，陈说若何教育后世，开一个“乐成学”的专修班了。

我生之后

可她的婚姻之路并不顺遂。

曹植《弃妇篇》里写：“拊心浩叹气，无子当归宁。”蔡文姬十六岁时初嫁河东卫氏卫仲道，却因夫亡无子而归宁于家。

父亲的去世约莫也爆发在这先后。初平三年（192）董卓被杀，蔡邕当着王允的面叹气，功能被坐牢。当时蔡邕正规画写汉史，已经写成的篇章已经一百多。良多大臣帮他辩说，说蔡邕去世了，谁来誊录汉史呢？可他终未确定，去世于狱中，时年六十一岁。

东汉末年，诸侯混战、异族入侵，“我生之后”的蔡文姬，运气急转直下。

先是董卓熄灭洛阳，欺压君臣苍生西迁长安，中原地域陷入混战。兴平年间(194-195)，董卓手下余兵被南匈奴左贤王所破，蔡文姬也在这次战乱中落入胡人之手。在五言体《悲愤诗》里，蔡文姬这样形貌这段历史：

卓众来东下，金甲耀日光。平土着土偶单薄结子，来兵皆胡羌。猎野围城邑，所向悉破亡。斩截缺少存，尸骸相撑拒。马边悬男头，马后载主妇。长驱西入关，迥路险且阻。还顾邈溟溟，肝脾为烂腐。所略有万计，不患上令屯聚。概况有骨血俱，欲言不敢语。潦倒多少多微间，辄言毙降虏。要当以亭刃，我曹不活汝。岂复惜性命，不胜其漫骂。概况便加棰杖，毒痛参并下。旦则悲啼行，夜则悲吟坐。欲去世不能患上，欲生无一可……

天下丧乱，胡骑所到之处，纵容杀戮，尸骸相交；即将挂着女子的头颅，马后捆着抢来的主妇；亲人分心无意偶尔相见，想语言而不敢语言；稍不如意便被斩杀，还要忍受他们的漫骂；概况是棍棒毒打，概况是连骂带打；想去世去世不了，想生却纷比方点愿望……这样的时事假如不是亲自履历，很难形貌。

正所谓“文章憎命达，魑魅喜人过”，假如只是在神童的轨迹上行走，蔡文姬无奈写出《胡笳十八拍》以及《悲愤诗》这样留传后世的作品。唐人在诗里把蔡文姬比作大义以及亲的明妃：

蔡琰没去造胡笳，苏武归来持汉节。（李益《塞下曲》）

胡笳悲蔡琰，汉使泣明妃。（李敬方《太以及公主还宫》）

明妃愁中汉使回，蔡琰愁处胡笳哀。（顾况《刘禅奴弹琵琶歌》）

史书上说她“没于左贤王”，“没”这个词艰深用于俘虏，可见她的位置，跟以及亲的王昭君无奈一律而论。“在胡中十二年，生二子。”短短九个字，演绎综合了蔡文姬的第二次婚姻。

《胡笳十八拍》从十二拍起，都是蔡文姬对于儿子的思念：

忽逢汉使兮称近诏，遗千金兮赎妾身。喜患上生还兮逢圣君，嗟别稚子兮会无因。（十二拍）

愁为子兮日无光线，焉患上羽翼兮将汝归。一步一远兮足难移，魂销影绝兮恩爱遗。（十三拍）

山洼地宽兮见汝无期，更深深宵兮梦汝来斯。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，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。（十四拍）

第十二拍喜中有哀，喜的是汉使带着诏书以及千金来为她赎身，哀的是她与幼子日后再无相聚之日。第十三拍母子并吞，肝肠寸断。第十四拍思念幼子无穷期，日后“同天隔越兮如商参，生去世不相知兮那边寻”。

文姬归汉也是后世文人常创作的题材。吉林省博物院有一幅金代画家张瑀的《文姬归汉图》，即是蔡文姬回归的时事。“儿前抱我颈，问母欲何之。人言母当去，岂复有还时。”《悲愤诗》里的这个矛盾严正的神色，被张瑀经由母马以及小马驹的图画揭示进去。

《文姬归汉图》里的蔡文姬，目力刚强，不惧风沙，有一只小马驹跟在队伍里。可见回家的道路如斯杂乱，母马在路上诞下了小马，而马儿尚且能母子不分，蔡文姬却要骨血辩解。

金 张瑀《文姬归汉图》。

不光如斯，“兼有同时辈，相送辞散漫。慕我独患上归，哀啼声摧裂。”一起被抢劫来的差迟向她告辞，羡慕她可能回去，哀啼声让夷易近意肺欲裂。

缺失的身份

曹操感怀蔡邕之旧谊，不光用重金赎回蔡文姬，还为她包揽了第三次婚姻。“曹操素与邕善，痛其无嗣，乃遣使臣以金璧赎之，而重嫁于祀。”五言《悲愤诗》最后写：

托命于新人，竭心自勖励。流离成鄙贱，常恐复捐废。人生多少多多时，怀忧终年纪。

史料的记实到这里就终清晰，蔡文姬之后的降天生为了一个谜。《隋书·经书志》著录南朝梁有“后汉董祀妻蔡文姬集一卷”，但宋代已经失传。欧阳询等人所辑《艺文类聚》有丁廙《蔡伯喈女赋》（蔡邕，字伯喈）一篇，也只是提到她十六岁出嫁、夫丧归家、后被掳胡地十二年这段履历。“我生之初尚有为，我生之后汉祚衰”——对于《我生帖》残余的这两句，黄庭坚的好比最抽象：“仅余两句，亦似斯人降生邪！”

可蔡文姬与董祀的故事，后世仍在续写。在郭沫若的话剧《蔡文姬》以及连环画《三国演义》里，董祀是曹操身旁的一个小追寻，概况上看曹操散漫蔡文姬与董祀，削减一段美谈。可子细想一想，蔡文姬归汉时已经三十多岁，而董祀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屯田都尉，这段年纪相差严正的姐弟恋，纵然放到如今仍会激发人们有限话题，更别说是两千年前的汉代。

蔡文姬的父亲是汉代高官，前夫是外国王爷，前前夫是士族门阀，而董祀呢？只是曹操手下的一位屯田都尉，不外是个领着六百人种地的小官，充其量至关于明天的村落子主任。

祖先续写的恋爱故事很美不美不雅，可实际上，只是为了陪衬曹操的浩荡恩典以及伟岸抽象，成为政治张扬的需要而已经。那时班昭的《女诫》滥觞，三从四德盛行，丈夫可能再娶，妻子不能再嫁。与蔡文姬同在《后汉书》里的“列女”们，一半以上都因此自杀“落选”。蔡文姬并非不受到这些脑子的影响，以是她在《胡笳十八拍》里写道：

我非食生而恶去世，不能捐身兮心有以。生仍冀患上兮归他乡，去世当埋骨兮长已经矣。日居月诸兮在戎垒，胡人宠我兮有二子。鞠之育之兮不羞辱，憋之念之兮拦阻边鄙。

不是她简略偷安才活到如今，而是谢世才有愿望回抵他乡，去世后葬于他乡能耐耽忧。她为胡人丈夫生了两个孩子，哺育他们并不感应羞辱，反却是感应生在河山苦了孩子。

她的不欢喜也很清晰，除了感慨“人生多少多多时，怀忧终年纪”，尚有“人生蓦然兮如白驹之过隙，然不患上哀痛兮当我之盛年”。

一千七百年后，法国作家埃莱娜·西苏在《美杜莎的笑声》里写：“主妇必需把自己写进文本——就像经由自己的退让嵌降生界以及历史同样。”蔡文姬即是经由写作，把自己的降生与号啕，写进历史与文学。

可即是这样一位女性，在正史里只能以“董祀妻”的身份存在，哪怕《后汉书》里并无董祀的列传。《后汉书》里的董祀是依赖于蔡文姬泛起的，作者范晔对于他的翰墨也惜字如金：“为屯田都尉，立功当去世”，蔡文姬“蓬首徒行”为其向曹操讨情，才救了他的性命。可董祀之后的运气，书里并无交接，范晔着重形貌的是蔡文姬默写父亲蔡邕藏书（概况著述）的记实：

操因问曰：“闻夫人家先多坟籍，犹能忆识之不？”文姬曰：“昔亡父赐书四千许卷，流离涂炭，罔有存者。今所诵忆，裁四百余篇耳。”操曰：“今当使十吏就夫人写之。”文姬曰：“妾闻男女之别，礼不亲授。乞给纸笔，真草唯命。”于是缮书送之，文无遗误。

这才是蔡文姬被写入历史的真正原因，在男性社会中，女性惟独经由才气以及写作，才有可能捣毁品级以及清宫戒律。

南宋 佚名《文姬图》。

祖先评说

可能在正史中讲话概况誊录自我的女性，在明清从前数不胜数。也正因如斯，近千年来对于蔡文姬的质疑从未停止过。

她的传世之诗有三篇，辩解是五言体以及骚体的《悲愤诗》，以及乐府《胡笳十八拍》。北宋以来，便有这些作品是否为蔡文姬所作之争执。苏轼就感应五言《悲愤诗》不像蔡文姬所作，一个紧迫的理由即是，那时建安七子尚未开始写五言诗，蔡文姬不可能在他们从前。

尽管蔡居厚的《蔡宽夫诗话》反驳了苏轼的意见，但大文豪发达的影响力依然渗透千年。直到近代梁启超指出：“这首诗与《十九首》及建安七子诸作，体势韵味都纷好比样，这是因文姬降生所履历特意与人差距，以是能发此异彩，与时期风气无关。”算是直接回应了苏轼的疑难。

而作为战俘的蔡文姬，更是由于其女性身份，蒙受了近千年的指教育点。

《史通》的作者刘知多少多就质疑范晔的治史尺度，他说秦嘉之妻徐氏，毁形不嫁，才是“才德兼美者也”，而董祀妻蔡氏，为胡人生了孩子，受了胡人羞辱，只能是“文词缺少，节概缺少”。但徐氏这样从一而终、贞烈未亡人之圭表尺度尺度尺度不能落选，而选了蔡文姬这种文彩焕然却患上到节操的姑娘，“列女”的尺度是甚么？

南宋墨客林景熙题画诗《蔡琰归汉图》：“惜哉辨琴智，不辨华与夷。纵怜方式迫，难掩节与亏。”意思是，蔡文姬能辨琴，若何奈何样样分不出胡人与汉人？

宋人刘克庄就愈加厚道，对于《后汉书》中蔡文姬默写父亲藏书的那段，他说，蔡琰对于曹操揭示“男女之别”，却不能免为胡人之妻，彷佛《孟子·精心上》所说，不屈丧三年，却合计三五个月的缌麻、小功等丧服，简直不明轻重。

朱熹的《楚辞后语》却是收录了《胡笳十八拍》，也招供其为蔡琰所作，但他特意合成“今录此词，非恕琰也，亦以甚雄之恶云尔。”他并非饶恕蔡文姬的失节之耻，只是为了品评写《反离骚》的扬雄，还不如一个女流之辈。

从历史上来看，越是子细、忠实地实施这些意见、训条的女性，就越不生路。纵然才气如蔡文姬、李清照，也难以解脱其性此外隶属身份，以及因亡夫概况数嫁激发的品格审讯。直到近代果真出书的文学史中，才不见有人以“不能去世节”来贬损品评呵蔡文姬。

但也有人抛开性别私见与节操滤镜，以集句、模拟的方式向蔡文姬致敬。王安石初创了宋代文人《胡笳十八拍》创作集句诗的先河，除了援用蔡琰的原诗，他还用杜甫等人的诗重组，为蔡琰的“以诗为史”代言。直至清代，墨客沈德潜导致为蔡琰找到杜甫当“秉持人”，把杜甫的《北征》、《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》视为《悲愤诗》的续作。

书法史上的蔡文姬也是不能轻忽的存在，不光仅是由于宋代刻帖中疑似她留下的这两句。古今书论在品评辩说八分书体时，都市援用《古今书苑》中蔡文姬的话：“臣父造八分，割程隶八分取二分，割李篆二分取八分。”

明代谭元春《新诗归》里注：“一别经史胸中，一双古今明眼，作此辱事，读其所自言，又觉不忍鄙之，反增吝惜而已经。”谢世时历尽凄凉蒙受，去世后更是饱受奚落，蔡文姬的悲怆与磨炼，惟有翰墨可能铭刻。

历史的急流之中，总体的运气所向无敌。但纵然是人世天堂，也有“屈贾谊于长沙”“窜梁鸿于海曲”，纵然生逢浊世，也有蔡文姬这样风华旷世的奇女子。她以乘风破浪的姿态在红尘里绽开，低吟浅唱着自己的绝世传奇。

原文作者/闫珍珍

摘编/张进

编纂/张进